窦本豆

【燕淳】囍

【一】

传说,恶鬼地府,埋筑于黄土之下三万丈,凡人死后皆从此处转世投胎,进入下个轮回。大约是阴间地界阴间事,地府里也总是阴暗潮湿,盘旋蜿蜒着穿过整个地宫的忘川河,从不见阳光底下的波光粼粼,倒是燃着枯人骨的火把,照亮了不愿散去的怨灵,终日飘零游荡在河面之上。

黄泉路尽头便是奈何桥,桥头守着一花甲老妪,来往的鬼都称她为孟婆,喝过孟婆汤、验过了身份,便可踏上奈何桥,去往死生大殿,在那儿听过一生的功罪爱恨,再听下一世的命运机缘,便可跳下轮回道,方才算是真正的圆满。

这过程并不麻烦,只是这些年因战乱死去的人太多,地宫阎王再是勤恳,也来不及整理和编排那么多人的今生来世,看不到头的日子海了去,阎王便也索性放宽心来,只叫大家排着队,凭着阳间亲友烧来的福气纸钱安心住下,轮到了谁,便自然会来唤。

张贴这告示时,元淳正立在鬼群之外,费力垫着脚去看那鬼画符的字。她暗自摸了摸腰间的荷包,不知是阳间的哪位给她烧来许多纸钱,生活既是不愁了,心态便也好起来。

“若是如此,倒也尚可。”元淳安慰自己。

排队投胎遥遥无期,没有日升日落则更加削弱时间的概念,元淳不知在奈何桥头等了多久,终是又一次跑去问孟婆,“孟婆孟婆,您瞧我今日能过桥么?”

先一波的鬼已走了过去,后一波的鬼还没来,孟婆正是趁着这时节小憩一会,被元淳蓦地叫醒,满是不乐意,“说了多少遍了,不能!”

“怎么还是不能呢?”元淳又急又气。

孟婆睁开枯朽的眼睛,瞧着面前如花似玉的鬼姑娘,姑娘的面相极好,身上还是宝蓝色的衣裳,头上的冠钗都是珍品,只当胸的一箭留下黑色的锦簇花团。

孟婆想,这鬼姑娘死时倒是风光,“你的身体被埋在不属于你也不接纳你的地方,对你的魂魄压制太重,才走不了这奈何桥。”她耐着性子提醒,“须得等到埋尸地的主人,才可解开这禁制。”

这话已经听过许多回了,可元淳早已记清她是怎么死的,也不知自己被埋在哪里,一片茫茫然只觉得连死了都不痛快,她郁闷地跺脚,发髻上的流苏坠儿便发出歌谣一般的声响。

继续回到桥头的石头墩上坐着,元淳托着腮帮子看新鬼的到来,无聊地数起这一波鬼里有几个能通过奈何桥,又有几个会陪她在这里一起等候,可惜的是,这次也是剩她一个人,从无例外。

“孟婆,我怎么不记得我生前的事了?”元淳搬着石头墩到孟婆身边,好奇地追问,“怕不是我也喝了忘川水,喝坏了脑子?”

孟婆摇着蒲扇,给自己扇一会儿,再给元淳扇一会儿,“机缘未到,到了自会想起。”

“装神弄鬼!”元淳砸吧着嘴,最不喜欢这样玄之又玄的话语。

蒲扇轻轻落在她发顶,金钗震动,玉环摇曳,元淳装作吃痛地捂住额头,露出惹人心疼的表情,“孟婆!”

“你瞧,他来了。”

 

【二】

记忆的确慢慢恢复过来,与面前这个人的纠缠也愈发清晰,元淳盯着从屋色浓重处缓缓走来的燕洵,盯着他身上同自己一模一样的宝蓝色婚服,盯着他望着自己便泛出水色的眼睛,仿佛忽然就明白了一切。

上一辈子,她是死在和他的大婚典礼上,黑鹰军打着“清君侧”的名号,射出的利箭虽要了她的命,但也叫燕洵挂念了许多年,燕洵大约是既愧疚又不肯放手,便将她埋入自己的帝王陵寝。如此说法,才算合理。

元淳低头望着燕洵的衣角,那宝蓝色并不鲜艳,像是许多年前她亲手缝制的那一件,后来又缝缝补补了多回,陈旧得衬不起燕洵,她不想问他为何死时要穿这件衣裳,怕若是问了,得了个烫手山芋般的火热答案,恐怕会立时将她烧个魂飞魄散。

踌躇了半天,元淳发现自己根本算不清到底等了他多少时日,原本是怒气贲张,可当这个能解开轮回禁制的人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,她却不再想朝他发火,爱也好,恨也好,那都是生前的事情了。

于是,她讷讷地问,“你怎么死这么久?”

燕洵的表情很是微妙,像是许久未听过这样的语气陈调,感到陌生和无措,又像是徒手挖掘出流沙里的一点点金子,觉着激动和酣畅,更像是濒死之人于沙漠中求得一滴水,望见一片叶,卑微地生出期待与盼望。

“咽气……很快的。”燕洵也是头一次死,说起过程来并不十分自如,“只是要等到咽气,的确有点久。”

生死不是谈资,元淳不想与他说些旧事,转而问起其他,“你把我关在那儿做什么?我又没嫁给你。”

燕洵抿着嘴不说话,他以前从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,没有任何的阴鹜,也没有任何的盘算,只单纯地觉得委屈,觉得力不从心,“淳儿……”

他好似想说些什么,但孟婆已出声催促,让他们过来桥头这边,赶紧验明身份。

验明身份,不过是在名簿上落下名字,之后名簿便会勾连他们的生前以作存档,这一回自然是顺利通过,只是标注二人关系时有些为难,举行婚礼时大礼未成而一方身死,这“夫妻”二字到底判也不判,名簿金光明明灭灭,一时亮起一时暗下,迟迟不肯给出答案。

元淳怕今日又过不了奈何桥,忙问孟婆,“何事?”

“你们这关系,到底……”孟婆也犯了难,这名簿乃是阎罗所创,能够清晰辨明人鬼一生,千万年来从未出过差错,怎么突然就坏了,“若是名簿有问题,这帐可得算在你们头上。”

元淳立马反驳,“你们地府的东西也不知用了多久用了多少人,失修便让我们赔!”她横了一眼燕洵,指着他道,“让他赔!他钱多!”

燕洵噙着笑望她,那副骄纵又不失可爱的明亮模样,倒映在他墨色的瞳孔里,穿着鹅黄色宫裙的公主与穿着宝蓝色婚服的皇后,身影交叠,时隔十几年才得以重逢,他眨着眼睛,想缓缓关上门来,留住这酸涩又甜蜜的心情。

“小气鬼!”孟婆翻着白眼,“那可是你郎君,你郎君的钱可不就是你的钱!”

元淳一愣,一双眼睛片刻之间花开花败,她解释道,“我同他不是那种关系。”

听了这话,名簿发出刺耳的声音,好似在鉴别真假似的警告,其上的“夫妻”二字闪烁光亮更加刺目,但却又很快恢复如常,明晃晃的“夫妻”终是判了下来。

“生同衾,死同穴,魂同黄泉,魄同离散。”孟婆絮絮叨叨地念着,她捏着蒲扇指向奈何桥的方向,“去吧去吧,阴阳相隔十三载,终是奈何桥头逢!”

 

【三】

死生大殿外的队,排得比赈灾济民的粥铺还要长,纵使是个高的燕洵,也一眼看不到尽头。元淳站在他身前,即便垫脚,也看得不如燕洵远,更何况前后都是人,拥挤得很,元淳便干脆放弃了眺望,直接昂着头问,“还有多少鬼?”

“许多许多鬼。”燕洵心情好得很,低头看元淳时,瞧着她的面庞竟比死时要红润些,想必在地府里日子过得也不差,正无限温柔着的时候,旁边的鬼忽然有些躁动,推得鬼群队伍有些不稳,燕洵眼疾手快,揽过元淳的肩头,便带她闪到一边。

元淳惊恐地推开他,被刺到似的拍打衣袖,像是碰着了脏东西,又像是碰着了可怕的人,无论她怎么垂着头,也无法掩饰她惶惶不安又惊惧未定的情绪,又或者,她根本无意掩饰,只摆明了要给燕洵看,看得清楚才是好。

燕洵没说什么,显然是记得她临死前那些日子的萎靡不振,他知道她恨自己,所以才在婚礼上以那种惨烈的方式自绝,所以即便有了孩子也不愿意活下去,所以就算隔了十三年,也无法抹去他们之间种种的伤痕与痛楚。

她依旧在自己身边,以妻子的身份站在自己身边,却同生前如出一辙般的,不过是个傀儡人偶。

“我都已经是死人了,你可以不用怕我。”很是难堪,但比起难堪,更多的似乎是悲伤,燕洵几乎在请求她,“我不会再骗你,也不会再伤害你。”

这样赤裸裸的表白,生前不知道听过多少遍,花前月下共读圣贤的时候,香汗淋漓肢体交缠的时候,耳鬓厮磨无限缱绻的时候,那个时候的燕洵也说过这样的话,坦诚得令元淳心动,只会愚蠢地选择相信他。

可如今呢,元淳和他在这诡异阴森的地府长街,就像那年他们在繁花似锦的夜市,留下或者离开,相信或者不信,元淳都觉得这场景太过相似,这心情太过雷同,她忽然想,轮回莫不就是如此?

越是撕心裂肺,越是要你百般回味,直到肉做的一颗心被刀砍得血流遍地,再怎么往上撒盐,都不会觉得痛了,方算是轮回的尽头。

各自千疮百孔的心思没有持续多久,黑白无常已来传话,说是今日投胎名额已满,明日会再行通知,请各自回家。

鬼自然是没有家的,只不过在地府里,总有些凡人不能理解的事。

比如,地宫里也有街道集市,不能投胎的小鬼们会做些买卖,甜点蜜饯,衣裳胭脂,婚仪用品,刀剑棍棒,总之什么都有,只为多存些纸钱,日后打通打通关节。

又比如,鬼之间不大愿意说“纸钱”,总把“纸钱”唤作“福气”,更有甚者,把福气当做攀比较劲儿的筹码,仿佛谁收的福气多,便是谁在阳间有更大的威望。

再比如,鬼没有家,却有住的地方,福气寡者,可住进地宫随机的狭窄阁楼里,福气多者,平地耸起似的琼楼玉宇便任君选择,再是奢华也有可能。

元淳虽说不上对蜜饯、福气和琼楼玉宇有多大执着,但平心而论,若能吃得好些、住得好些,总是不亏,可见着燕洵金碧辉煌的宫殿时,她却只觉得压抑,隐隐作呕的感觉在胃里翻腾,她控制不住地蹲下身去,酸水从腹部涌上来,滚烫的眼泪止不住,唯独嘴里,只是干呕,什么都没有。

“哪里不舒服了?”燕洵低下身来,为她抚背顺气,他似是情急,说话却仍然是哄人的语气,“淳儿,我去请个大夫!”

元淳抬起头,红着的眼睛盯着他焦急的脸,心想他怎么可以这样坦然,就像是块木头,又或者是副画像,永远可以把真相隐藏在残酷无边的面具底下,只用情真意切的话语堆砌出他的真心和深情。

不知是看懂了,还是没看懂,燕洵对元淳厌弃的神情还是忽略了干净,他问她,“我们先回去,好不好?”

“回去?回哪里去?”元淳哀哀地问他,无尽疲惫,又无尽明朗,她知与燕洵再也无从谈起原谅和赎罪,那是属于人的情感,却不属于鬼,尤其是两个厉鬼。

被血肉浸泡过。

被仇恨折磨过。

被爱欲撕扯过。

 

【四】

之后,元淳便住在自己的小隔间里,隔间左右都是跟她一样没福气的鬼,环境算不得好,但只要能离燕洵远一点,心里终归落得轻松。

自己到底是爱这个人多一点,还是恨这个人多一点,在这死别的十三年里,自己是放下了还是没有放下,元淳想不清楚,也不愿意去想——命运纠葛如同交织错乱的线头,她以一死换来今日的平静,与燕洵,也自觉不必再作瓜葛,早早地投了胎,换作芸芸众生中擦肩而过的两个陌生人,或许才是他们最终的解脱。

但燕洵,似乎并不这么想。

他生前是个皇帝,纵使燃起过烽火,屠戮过城池,也无法完全抹杀他治国为民的功绩,统一中原、结束乱世的千秋霸业还是结结实实地放在那里,是以他的福气总是很多,尤其碰上了节日大祭,更是流水一般地淌过来。

燕洵不重欲,做了鬼更是用不着吃什么填饱肚子,但他却总买着糖葫芦一类的零食,兜了满怀,踩过一路的泥水,去敲元淳的门。

刚开始,元淳还能赖着不开门,渐渐也耐不住邻居的风言风语,才不过几日,竟传出了她薄情寡性、辜负深爱的谣言,她再气得很,便也不能不给燕洵开门。

“刚做好的糖葫芦,来吃吃看。”燕洵得了逞,满脸都是笑意,丝毫不在乎往日里吃的闭门羹,他举着串到元淳面前,“喏,张嘴!”

燕洵的这副样子,元淳其实早已遗忘了很久,如今再看见,只觉得像是从厚厚的尘土里拨弄出来的白玉瓷器,在阳光底下发着透亮的胚白光华,珍贵到了脆弱的地步,她捧着这瓷器,手都禁不住地发抖,只余指缝里残留下的泥土痕迹,提醒他们也曾深陷泥淖,不能自拔。

饶是珍贵,饶是少年骑马来,也终究不过梦一场,元淳早就晓得这个道理,如今死去化尘十三年,无论如何,都不会再跌跌撞撞地重蹈覆辙。

“要多久才能排到我们?”接过糖葫芦,元淳也不吃,只趴在窗沿上,手伸出半空中去摇晃,红红亮亮的山楂果披着白砂糖,当真像极了冬雪里盛放的梅花。

看着那纤细得令人发颤的手腕,燕洵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一个冬日,那天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血都很盛大,元淳抱着梅枝在树下冲他笑,便是那个细微的瞬间,奠定了之后他们不死不休的结局。

“留在这里,也很好。”燕洵低声回答,他站在元淳身后,看见她手腕片刻的停滞,发觉她指尖小心翼翼地松开,然后“啪嗒”一声,糖葫芦从楼上掉下去,摔进了黑色的潮湿泥土里。

雪花一样的糖衣迅速融化,元淳低头去看时,只能瞧见一大滩黑色里显得孤寂又可怜的红色山楂,她撇撇嘴,回头跟燕洵说,“人总是要死的,鬼也总要投胎。”

燕洵不再作声,薄薄的唇轻轻抿着,他全然不再有活着时的气势,却也回不去阳光灿烂的少年,反而像是恶鬼自地狱出来,啖肉饮血到了极致,生了腻烦和疲惫,似个蜷曲枝干的老头儿,只愿整日待在阴凉树下,细数着日光沙漏,打发时间。

楼下街道上,忽然传来奏乐的响动,听音不似哀调,和喜又着实挨不上边儿,唢呐一声声地夹杂在里面,越是暗黑的地方,越是令人毛骨悚然。

元淳伸长了脖子去看,只见一群白衣小鬼双列排开,皆穿戴草帽麻衣,好无血色的一张脸在帽檐底下咧着嘴笑,阴森森的;队伍中间的八个小鬼抬着漆金的大红棺材,棺材里还能听见女子的哭嚎之声,而那棺材上却短短坐着个新郎,白衣白面,双手交叉在胸前。

“阴间也能办喜事啊?”她喃喃自语,这冥婚的骇人情景,虽听其他的鬼说过,今日倒是头一次见着,她心跳得极快,不懂这等污遭的事情。

“这是阳间带来的,到了这里并不通用。冥婚中若有不愿者,自可请愿到阎罗那里说个清楚,便可各自去留,不再强迫。”

元淳低垂着眉眼,心想燕洵倒是懂得多,她心里空空的,好似忘记了什么,忽而才又猛然想起,“那我们该当如何?”

燕洵不明就里,但看着面前姑娘愈发明亮激动的神色,很快便想清楚为何,他胸中涌上怒气,却又不能对她发火,只能僵硬地转过身去,冷声反问道,“该当如何?”

“你是知晓的,过奈何桥时,那破名簿判了我们是夫妻,既是夫妻,那生生世世怕都是要纠缠在一起。”元淳鼓起勇气,说了个干脆,大家既都是死人,便再也无所畏惧,“我们也算怨恨了多年,下辈子干干净净地生活,这才是很好。”

燕洵还是不说话,他心底期待的不是这样,他热切盼望的是,依恋,缱绻,和浓重月色下无法解开的缠绵。

哪怕投胎轮回,也要把元淳捆缚在自己身边;哪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,也要在和元淳在夹缝求生中破土出一丝丝爱意;哪怕隔着山高水远,也要她心里有他、爱他,不能没有他。

这般的妄想,的确是痴人说梦,燕洵清楚明白,但仍止不住心中的祈愿。

“我们不是冥婚,不在此范畴内。”

“怎么不是?”元淳倔着脖子,她想拉过燕洵的手臂,叫他转过来,可惜他强壮得跟个木头似的,哪里拉得动?元淳只好红着脸绕到他面前去,继续同他计较,“婚礼未成我便死了,怎么算作夫妻?你把我关在你的墓里,害我等你十三年,怎么就不算冥婚?”

“名簿认定你我是夫妻,你我便就是夫妻!况且此事不过是做给天下人看,你敢说你心里没把我当做是丈夫?那你在城头上为我跳舞,又是什么意思?燕宫寝殿里,我们多少次……难道不是夫妻之实?”

燕洵说得面色通红,做了鬼,竟连自制力也大不如前,轻易便被元淳气个半死,只记得嘴上讨利,尽说些叫她难堪的话来。

元淳也果然喘得厉害,心上一口气因着起伏的情绪断断续续,直到许久,才冷静下来。

“我不愿意。”

“我不原谅你。”

 

【五】

后来的许多日,死生大殿依旧没传来安排投胎的诏令,元淳日日撑在窗沿上,哀叹这地府的办事效率,若此般作风是在阳间燕朝,只怕那开国皇帝不知早杀了多少回了。

元淳轻轻叹息一声,在这鬼魅聚集却异常僻静的阁楼里,连鼻息微动也能引得尘埃飘舞,年久失修甚至有些发霉的木质家具发出腐朽的味道,元淳被那气味勾得鼻子痒,忍不住打了个喷嚏。

燕洵在此时登门,自上次不欢而散后,他已是多日未来,再见面时,他逆光而站,身形依旧挺拔,面色却是不好,透着浅浅的苍白。

元淳也不奇怪,地府里的鬼死前大多是经历了痛苦的,这里又终年见不到太阳,面色如纸也是正常,否则都要对不起这鬼的称号了,“有事?”

元淳走近了一看,才发现燕洵的双唇居然也没了血色,一张像是落了雪的脸上只留下那双发光的狭长眸子,黑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微微惊讶的脸,他忍不住想要望进她的眼睛,又怕自此困在那双眼里,会不情愿放她走,不舍得放她走。

“那日我回去后想了想,若是你不愿意,我也不再勉强。”燕洵走到青竹茶几旁坐下,方才还笔直如松的身形刹那间折低了下去,元淳很难不察觉到,原来他死的时候竟然那么瘦,被压弯了的脊梁将那华服撑起了如山脊般的形状,微微弯曲着,却还保有几分苍劲。

“我的确把你安置在我陵寝中,因名不正言不顺,所以你才多受压制,如今之计,唯有先使其名正言顺,再解除这夫妻关系,你我命运之锁才能打开。”燕洵越说,声音越是低沉下去,“之后……你再投胎,便和我无关。”

 “你在强词夺理。”元淳压根儿不信,“既然已经名不正言不顺,直接解除关系不就好了?反正那阎王的名簿说的,你我是夫妻。”

元淳这话,明明是对地府乱给他们扣关系的嘲讽,可说到最后一句时,却让燕洵微微晚了嘴角,那张依旧白惨惨的脸竟然有些可怜的神色,“这也是我打听来的。若是你不信,也可以自己去问问。”

话说得直接坦荡,也不怕她去校对检验,元淳心底发了虚,她横着眉来回地思量,一双眼睛不安地左右晃动,终于,她应承下来,“再信你一回。”

婚礼地点就在元淳的屋子,若是在燕洵那里,她恐怕又会有什么陷阱。

仪程很是简单,穿过红装,拜了天地,就算礼成。婚服是燕洵去买的,是生前帝王帝后富豪会选择的裁剪样式,里外叠穿地繁复,纱绸点缀地精致,颇有他们当年燕宫婚礼时婚服的样子。

元淳捧着那婚服看了许久,不知是回忆,还是嫌恶,总之许久都一言不发,燕洵换过衣服后,大约猜得到她心思,便先声夺人地催促,“也就这件款式还行,旁的都丑的厉害。你快去换,换了就过来。”

元淳应了一声,立马转进屋子里去。

换衣等候的半盏茶时间,鬼媒婆来敲他们的门,鬼媒婆也不进屋,也不是前几日的热络模样,“这位公子,你的福气都已上缴到了阎罗处,也做了造册登记,过几日便可安排投胎了。”

燕洵迟缓地点点头,过了好久也不曾再嘱咐些什么,鬼媒婆便又提醒道,“夫妻对拜后便是礼成,礼成后福气便会转至小姐名下了。”

“我知道了。”燕洵急急打断她,回头确认了元淳尚在换衣之后,才又转过头来,“辛苦阿婆了,此事便当从未发生过,不要和别人说起。”

鬼阿婆叹了口气,她是专门做帮鬼改命数的生意的,保守秘密是她的本职,告别之后,她回身下楼,直到在楼下瞧见紧阖房门上张贴着的大红“囍”字,才又哼唱起诡异的小调儿。

“正月十八,黄道吉日,高粱抬。抬上红妆,一尺一恨,匆匆裁。裁去良人,奈何不归,故作颜开。响板红檀,说得轻快,着实难猜。”

唢呐声响,元淳从卧室里更衣而出,曳地的婚裙好看得有几分人气,只那张鬼才会有的苍白脸色未加妆点,在凤冠霞帔之下,愈加憔悴无力。

元淳着实开心,她咧着嘴开怀地笑,好似今日她真的出嫁。

他们没有高堂,没有宾客,没有媒人,也没有傧相,满堂欢喜,只剩一对男女,各自沉默。

“一拜天地。”

他们拜的是既定的命数,是旁人写就的人生。

“二拜高堂。”

他们孤家寡人,父母早已远行,比他们更早新生。

“夫妻对拜。””

怨偶而已,纵有恩爱,也无法说出口来。

大红的绸子在他们各自手中握紧,唢呐声息,礼成之后又是缘散。

 

【六】

又是许多年过去,鬼阿婆不再做当日那折人福寿的事情,提了把柴火扇,揣了满口袋的糖,便坐在街口的茶馆里,说起鬼市里的奇闻异事。

“小姐是个苦命的人,前世来生的命格都不大好,公子转了自己治理天下的功德和皇族供奉的纸钱给她,这才扭转了些些,可福气是私产,到底损了公子自己的命数,从此不可再投胎,不可再轮回了。”

“那位小姐如何怎样了?”堂下说话的是个死于战乱的年轻人,爱极才子佳人的故事,最是见不得有情人天涯零落。

鬼阿婆无奈笑道,“还能如何?一胎比一胎美满,一世比一世欢喜!”

“她还记得公子吗?”

“大约是不记得了,从未听她提到过公子。”

“那公子呢?他后来如何?”

鬼阿婆端起茶水来饮了一口,她缓缓向后仰去,似是累了,靠在椅背上的时候,她仰头望见从前姑娘住的阁楼,大红“囍”字仍贴在上面,窗户旁有一公子神情衰微,他低头看着刚从奈何桥来的一批新鬼。

姑娘在其中慢慢行着,从未抬头。

 

【七】

那官人笑着,寻思了半天,只哼唧出个离人愁来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我不配搞短篇,短篇好难哦,我这个啰啰嗦嗦的人根本写完(哭唧唧)

点梗比较多的追妻火葬场,但由于我是个无耻的人,所以这篇也不算火葬场,也没有破镜重圆。

然后,我要去搞飞云系了!!!!

害,说起这个,大家追星嗑CP怎么总是吵架呢……

你爱你的,我爱我的,不都是大美人和大美人的组合么,

我的海上繁花这辈子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……

凯鹿明面上也be了……

飞云系一开始就跟bjyx腥风血雨……

大美人三部剧一部剧都不定档,真的很剧荒哎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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