窦本豆

【无双】十九

距离顾燕帧率军开拔,已有一个多月,地处北边的顺远才刮了几天的风,就迅速入了冬,虽然还没下雪,但说话间已经能看见白气,嘴唇一张一合的时候,鼻尖也跟着变得通红。

又是一个睡不安稳的夜,谢襄干脆早早起来,裹紧了针织披肩,她推开卧室里的窗户,想借着外间的寒风,吹醒自己沉重的思绪。冬日的微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,谢襄的脸庞沐浴在这丝丝缕缕的微光里,显得甚是平和。

沈君山听见声响疾步过来时,看见的便是如此景象。像画似的,温柔动人的谢襄。

“怎么开了窗户?”沈君山一边皱着眉头走过去,一边暗想幸亏今日来得早,“不怕冻着了!”

谢襄吐吐舌头,她瞧着他紧张兮兮地先是关窗户,然后从衣帽架上取了大衣过来,再又是确认房间的炉火,忍不住赞叹和佩服,但她有些抱歉,“君山,你不用做这些事,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。”

正蹲在壁炉旁忙着的沈君山顿了顿,他转过头来看着被层层衣服打包起来的谢襄,她又小又瘦的脸藏在黑色的长发里,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,这才在她憔悴的神情里平添了些光彩,她的身子也越发大了,像个铁球似的,辛苦坠着她的腰。

沈君山不再看谢襄,他继续做他的事,然后催促她换衣服、下楼吃早饭,对于谢襄的婉拒,他有的是借口和说辞,“你别跟我说啊,是顾燕帧让我来的。”

说起了顾燕帧,谢襄便真正没办法了,她轻叹着气,心想等顾燕帧回来,她必得臭骂他一顿,再好好谢一谢沈君山,毕竟是他代了她在军校的所有课程,还帮她换掉了卧室里坏掉的灯泡。

谢襄仰头看着那灯泡,许是因为新旧的缘故,光线比以前的,的确亮了不少,白茫茫的,像极了今日远山处的初阳天际。谢襄从卧室的窗口看出去,连绵的山脊上都是枯黄和釉灰,掉了叶子的树木光秃着枝丫,杂乱错落,细听着好似还有呼呼声,是北风掠过了山谷,拂过了平原。

顺远城入冬的景色,谢襄想,顾燕帧今年应该来不及赶回来欣赏了,前线的战事胶着,你退我进,此消彼长,仍旧没有定局的消息。期间,谢襄也曾试图联系顾燕帧,可不知是因为太过繁忙,还是因为军队移动太快,那些电报皆是有去无回,她一面担心,又一面责怪自己,不应该在这种时候,分他的心。

谢襄就这么望着窗外出神,沈君山缓缓走到她身后,去看她看的风景,他知道,她看的是她和顾燕帧一起看过的风景,她想的是和她一起看风景的顾燕帧,全然没有自己。沈君山发誓,那些嫉妒和遗憾的心绪已经远离他甚久,可对谢襄的感情,被掩藏在距离和克制下,却始终激烈灼热。

顾燕帧说的对,沈君山爱谢襄,一直爱谢襄,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他都会一直爱下去。

外窗的风声,稀疏破碎的鸟鸣,把沈君山心底的话彻底掩盖掉,在此刻,他不知道自己该同谢襄说些什么,他只要能够看着她,就已经心满意足了。

吃早饭的时候,传来了北平方面和华盛顿方面的消息。国内,奉军和直军在榆关地区强攻强守,双方损失都很严重,张少帅很是恼火,命令军队奋勇仰攻;国际,则是美国主导的华盛顿会议,决定将远东尤其是山东问题边缘化,单独开列会议议程进行讨论,北平政府已经同意此提议。

沈君山很想安慰谢襄,但沉默思考了良久,仍说不出什么可行而有力的话,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谢襄,生怕她身体有任何的不稳。

被担心的谢襄,却没沈君山想象得那么脆弱,她即便牵挂顾燕帧,也知道身为顾宗堂之子的顾燕帧,也是为直系所忌惮的对象,况且他跟随的是张少帅的中军,怎么说,那也是战力最强的一支队伍,再不济,顾军也会拼命力保主帅。

“君山,”为了养身子,谢襄在怀孕期间已喝了不少大补汤水,她低头看着面前一碗热乎乎的鸡汤,早就半点胃口都没有,“燕帧临走的时候,同我说了句话。”

关于华盛顿会议、日本、顾家、北平政府等等方面的牵扯,顾燕帧没有告诉谢襄,也不希望沈君山告诉谢襄,是以,沈君山屏息听着她低沉无力的声音,心口却在急跳,他不禁重复警告自己,万不可让谢襄陷入危险。

谢襄根本不知道沈君山暴风骤雨般的内心,她的心思都在顾燕帧和孩子身上,再也不能想得如同她的战友们那般细致,“那天,他同我说,他要去杀他的同胞了。”

谢襄回忆起之前的事,“来顺远的时候,顾燕帧送我到火车站,那天一个我在北平军校的学生,也来送我。那个学生的父亲是直系军官,春天开战的时候,他父亲把他从军校带走,直接扔进了战场,于是他学会了杀人。”

 “那个时候我生气,气我的学生变成了战争的机器,我骂他,骂他用军人的刀剑杀害了自己的同胞。” 她苦涩又痛苦地微笑,“我没有想到,顾燕帧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。那天他同我说这句话的语气……我伤害了他,也侮辱了他。”

战争是不幸的,沈君山认同这句话,却无法真正体会这句话。

他没有像顾燕帧那样,投入过真正的战场,即便他杀过敌人,杀过贼匪,他也没有真正走入过战场----热气蒸腾,骄阳火烤着大地,惹出无法抑制的尸臭,又或者,天气晴好,微风吹来血腥的味道,浓重得令人作呕的甜腻----沈君山一次也没有体会过。

战争不幸,可他们还是幸运的,自己,顾燕帧,还有那个学生,都已经足够幸运了。

“在这个世道里,我们这种出身的人家,吃得起西餐,跳得起交际舞,是托庇于祖先和家族,可无论怎样,我们都不可能和街上的小贩保持想法上的一致。这并不是看不起,或者轻蔑。”沈君山看着自责的谢襄,慎重地补充,“只是,我们可以而且必须承担比他们更多的责任和义务。贫穷和单纯的人,认为战争是灾难,而比我们更加位高权重的人,早就因为战争而快乐得忘乎所以了,对于他们,战争只是一种途径,一种手段,一种工具,可以帮助他们实现更多的欲望。”

“我们介于他们二者之间,既感知到了痛苦,也反省战争带来的一切。顾燕帧那么说,正是因为他痛恨战争,痛恨在这个四分五裂的国家里,上位者不懂对外御辱,只顾着对内自戕,争权夺利,屠戮手足。”沈君山无法控制语气里的沉重,但还是努力安慰谢襄,“所以,别再用这种想法折磨自己了。”

“也许你说的是对的。”谢襄无力地回答,她抚着圆滚滚热乎乎的肚子,想着顾燕帧和自己,想着死去的黄松和李文忠,想着因为杀人而兴奋骄傲的冯怀平。

他们都是二十几岁的好年纪,热爱这个国家,热爱身边的人,热爱山川和风月,热爱朝阳和大海,而这一切,通通都被战争打得粉碎。

十二月,华盛顿关于山东问题的讨论愈发激烈,中日围绕领土归属、铁路经营等问题的分歧越来越大,中旬时,顾公馆再也没有收到顾宗堂发回的电报讯息。同时,奉军在作战中取得了全面胜利,直军主将狼狈南逃、主力全部覆没,张帅趁机率军入驻北平,彻彻底底控制了这座象征了尊荣和权力的古城。

至此,第二次直奉战争终于结束。顾燕帧也终于传回电报来,说在北平一切顺利,他私下里又联系了沈君山,问起顺远城里日本人的情况,及谢襄的情况。

沈君山近来心里很是不安,最近日本人动作频频,越来越多地出现在谢襄周围,尽管他已在顾公馆周围布下层层守卫,也劝阻了谢襄的一切外出,可这些所谓的保护,仍然让沈君山如履薄冰,他不能辜负顾燕帧的拜托,更不能让谢襄有事。

为求稳妥,沈君山告知顾燕帧务必尽快回来,以策万全。

顾燕帧收悉回电后,立刻呈禀了大帅、少帅,说是夫人已经胎动,怕是会早产,他担心不已,恐怕得立刻回返奉安。奉系刚刚赢得漂亮,正是高兴的时候,顾燕帧既不邀功又不请赏,不但维系着以顾宗堂为代表的外交力量,还懂得急流勇退,张帅自然无不允准。

只是,意外统御世间万物,何况有人心操控,则更甚猛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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华盛顿会议和第二次直奉战争时间冲突,

如果有小伙伴认真的话,请原谅我。。。。

时间上错的不是一点两点。。。。所有事情都放到了一起。。。。

明天努力,看能不能肝出一篇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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