窦本豆

『可念不可说』第三十章

通向牢房的甬道又黑又长,元淳跟在狱卒身后慢慢地往最里面的一间移动,插在墙上用以照明的火把烧得黑烟熏天,明灭不定的光线落在甬道两侧牢房里的囚犯脸上,映出一张张黑漆漆的木然的脸。

元嵩的牢房在整座天牢的最里间,跟其他犯人还隔了好些距离,已经听不大见外间牢房的声音。元淳看见他的时候,他正面对墙壁坐着,听见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时,他仍旧一动未动。

狱卒开了锁边退了出去,一直跟在元淳身侧的阿精也向她抱拳道,“有什么话姑娘便说,我就在外间。时辰到了,我会来请姑娘。”

元淳嗫嚅着点头,她一直急切地望着元嵩,可阿精的意思便是燕洵的意思,她不得不应答了一句知道,阿精离开后,偌大的天牢里除了火油烧得哔哔作响外,竟一丝声音也没有。

元嵩仍是血污满身,元淳看着他的背影,只觉得他比重逢时更加瘦削,噗通一声跪倒在他身侧,她不知道他哪里没有伤,伸出去扶他的手只小心地捏住了他的衣服,她无力做任何事,只喊了一句,“哥哥……”

听到这一声低声呼喊,元嵩似有动摇,却忽然用更大的力气扇向了元淳,那股力量来得太急太猛,直到被掼摔到地上,她才渐渐清醒了过来。她哭得太多,脸上一直发麻,就算现在被打了一巴掌,也不觉得火辣辣的痛,只像是一根针刺到了身上,隐隐地疼。

“谁让你回来了?”元嵩转过身来骂她,骂得整个人都在发抖,“死就死了,谁让你回来了?”

元嵩在流泪,元淳也跟着哭,她跪着扑过去抱住元嵩,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直到元淳开口喊了很多声哥哥,元嵩才终于心软,他伸手环住元淳,声线里也是止不住的颤抖,“淳儿,你应该走的!”

“我想哥哥活着!”元淳的嗓子已经发哑,说话时像是粗粝的砂石摩擦在贝壳上。

猛地合上眼睛,元嵩深吸了一口气,他抚着妹妹的长发,“我们是元氏的儿女,和燕洵是血海深仇!”瞬间已经恢复了镇静,他掐着元淳的肩膀说,“便是死,也要杀了他。”

元淳望着那一双眼,看得见里面有血红的火焰在燃烧。

地狱归来,都是恶鬼。燕洵如此,元嵩也是如此。

“你近他身时为何不杀了他?”元嵩“呵”地笑了一下,“莫不是还挂念着当年?”

心里有什么轰地一下倒塌,他是她的哥哥,他明明知道燕洵就是自己的死穴,他还是这样随手拿来伤害她指责她,元淳瘫在地上看怒极反笑的元嵩,她忽然问,“如果是楚乔,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?”

元嵩顿时僵住,愤怒的表情里也露出裂缝,没等他回答,元淳便先开口,“你不会。”她斩钉截铁,却依旧控制不住地在流泪。

“淳儿……咱们姓元,就该担起元氏的责任!”元嵩抱住她,“你该明白的,燕洵爱的人是楚乔,他根本不爱你,他恨你!。”

“楚乔!楚乔!什么都是楚乔!”长久以来压制着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,到底是嫉妒还是愤恨,是羡慕还是眼红,元淳说不清楚,“燕洵喜欢她,萧策喜欢她,你也喜欢她!可你们为什么那样对我?你们都利用我!我到底做错什么了?是不应该喜欢燕洵,还是不应该生在皇家?”她声音凄厉,夹杂着哭声,已经虚脱了的身体仿佛下一刻就会倒下。

可情绪发泄出来后,她便忽然低声了下去,“我知道的,”她委屈地伏在元嵩怀里,“哥哥不是不爱我,只是更爱楚乔。”

蝴蝶吊坠和玉佩,元淳和楚乔,孰轻孰重,谁又对谁更重要,这些元淳早该看透却没看透的事情伤她至今,等她终于肯面对了,也就不再像过去那样歇斯底里了。

人总是这样,越是敢于面对悲惨的过去,便越能将所有际遇看个通透。

元淳从元嵩怀里坐直,“哥哥,你比我更清楚,大势已去了。”

 

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,天色已经微微发明,可轻风吹来还是很凉,元淳冷得发抖,像是从头浇了一盆冷水下来似的,冻得牙根都在打颤,夜风拼了命地往她衣领里钻,她便渐渐失了力气,只觉得下身有些温热,还来不及去瞧,便眼前一黑,昏死了过去。

再醒来时,元淳已经小产。燕洵一直在床前握着她的手,问她疼不疼。

她因之前流泪太多,伤了眼睛,太医便用浸了药的白绫护住她的眼睛,她看不到燕洵的脸,听到燕洵问她时,她还有些发怔,用半刻时间分辨出燕洵的大致位置,她才答,“不疼。”

燕洵俯下身子,亲了她一下眉心,他的声音很温柔,带着诱哄和伤心的语调,“不要哭了,淳儿,咱们还会有孩子的,咱们还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。”

元淳发怔得更厉害,这个孩子在她不知晓时来到又离去,明明在她身体里停留了两个月,可她还是觉得时间短得仿佛只有一瞬。

燕洵的气息有些湿热,仍旧停留在元淳的侧脸上,她偏了头往相反的方向。

元淳想,其实,孩子没了也好,免得以后生下来,就是要受苦的。

有些粗糙但温暖的手掌贴着元淳的耳边,燕洵捧着她的脸,慌张地重复刚才的话,“不要哭了,淳儿……你要什么?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。”

 

燕洵说过的话,没有食言。

元淳求他饶元嵩一死,他便真的应承了下来。

元嵩被遣送燕北之北时,元淳求他让她去送行,他也真的准她去,虽说只能在长安北城楼上送别,元淳也已经很高兴。

那日,北风吹得厉害,夹杂着雪花飞舞在城楼,元淳的眼睛还没好,白绫遮挡了她全部的视线,她扶着城楼边护栏的石壁,侧耳听着城楼下方的声音。

不一会儿,有很遥远很稀松的镣铐声从城门传来,元淳猜得到,是元嵩,于是她喊,“哥哥!哥哥!”

元嵩抬了头,却没有说话,目光投向北方,是一片苍茫,他抬了脚,拖动着的脚链在初雪里发出脆耳的声音。

这声音逐渐淡了,可元淳仍旧保持着望向北方的姿势,风雪转大时,几缕长发都被漩在空中。

不知何时,萧策立到了她身边,将一件狐裘披风披到她肩上,“淳儿,你怪我吗?”

为什么总在伤害后才来道歉?

为什么总在失去后才来挽回?

为什么总在痛苦后才会清醒?

元淳想不清这些问题,可她连燕洵都不恨,怎么会恨萧策,她默然着不说话,只摇了摇头。

“别看了,回去吧。”萧策把手搭在她肩膀上,风雪愈大,他担心她的身体。

“魏舒烨也说过这句话。”元淳抬了手,自己扣紧了披风,她看不见东西,脑海里却是曾经的画面,“燕洵离开长安的时候,我总在这里等他,我想我们只差拜天地便是夫妻了,我是他的妻子,他一定不会丢下我不管,可魏舒烨说,他不会再回来了。”

风呼呼地从耳边穿过,元淳的身形在风雪里飘摇,她望着北边,仿佛能看见元嵩离去的身影,“那你说,我哥哥还会回来吗?”

萧策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,已经走出很远的那支解押队伍忽然停了下来,他清楚地看见队伍中的一个黑鹰士兵拔刀、斩杀、回鞘。

“他不会回来了,是不是?”等了许久,元淳喃喃自语,“燕洵迟早会杀了他的。这次不杀,还有下次。今天不杀,还有明天。”

远处的黑鹰军骑着快马奔驰返回,手里已经多了一个方正的锦盒。

萧策猜得出那是什么。

他终于明白燕洵今日找他来的目的。

元嵩自是必死无疑,可燕洵实在不想再伤元淳,只能由着她先确认元嵩还活着,才能下手。

而目睹了一切的自己,不仅要替燕洵或安抚或恐吓住元淳,还要看这一场惨烈的杀鸡儆猴。

“是不是只要我乖乖的,什么都听他的,他就会放过我哥哥?”

萧策无法回答,他偏头看着她飞舞的长发,伸了手过去,指尖才刚刚触摸到一丝柔软,风便将它卷走。

它还在那里,却再也无法握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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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的有点赶,但是!叮!元嵩的盒饭热好了!迅速上线,迅速下线!

看到这里的小伙伴们,恨我吗

我不是故意的,我发誓

但是,写到这里,貌似除了BE已经再无出路。。。

还是容我再想想吧

最后两句,有点策淳的意思。。。握不住的不仅是萧策啊。。。

再说一遍,柿子不渣,帝王该有帝王的手段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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