窦本豆

【长相思】一

寅时,正是日夜轮换之际,星光渐微,日光愈盛,司夜星君和司日星君完结交接手续后,才算是这天界新一日的起端。寅时刚过,天界皇庭还是一派酣睡模样,各处府殿都静悄悄、静谧谧的。

那是昏暗的战场,到处蔓延着厮杀和血肉,水火不相容的灵力在无穷无尽的天际上碰撞,照亮燃烧了整个世界。邝露站在那人随手画出的结界里,看着他的剑刺入敌手的腹部,又看着敌手的招式落在他银色铠甲上。这不仅是一场为了至上权力的战争,更是一场为了挚爱伴侣的战争。

该是壮烈的,激越的,撕心裂肺的,却仿佛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冰洞里,周身都是入骨的凉意,邝露纤细葱葱的指尖抓紧了素色的床被,意识昏沉时分,她忽然想起数千年前那人说过的话。

“冷到极处,反而会有五内焚烧之感。”

当年那人受废后荼姚私刑时,而后他从战场负伤归来时,都在昏迷中呢喃着“好热”。

猛地一个惊醒,身子从软铺里僵直地坐起,空荡荡的眼神落在床尾绣了水纹图样的帷帐,像是被风吹起后拂起的涟漪,温柔又缱绻。邝露只觉得自己后背上都是汗涔涔的,伸手去摸额头,也像淋了场大雨似的湿漉漉。

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邝露抚住胸口,那场大战早就过了几千年,连天魔两界之主都怕是忘了,她却硬是噩梦连绵到如今。

从闺房里望出去,外间的光亮越来越清晰,算着时辰,那人也快起身了,于是邝露换了水绿色女官服,赶着步子想早些过去,推开房门时,却只见太巳仙人立在那里,气鼓鼓地瞪着眼睛。

“爹!”一瞧见父亲的神情,邝露连想都不用想,便知道他的意思,“我急着去上值!若是迟了,惹得陛下不高兴,就不能告假,不能准时回来啦!”

太巳仙人捏着自己的胡须,正思考时,邝露便想悄悄地溜走,不料太巳真人及时堵截,女儿向左他便向左,女儿向右他便向右,最后干脆比了诀,将邝露直直地定在那里。太巳仙人苦口婆心地插着腰,“女儿!你可莫忘了今日的安排!若是敢向前几次一样溜掉……”

“溜不掉!”邝露急得如同油锅上的蚂蚁,远处传来天时钟钟声,六声响,便是通常那人快要醒转过来的时辰,“上值真的迟了!”

太巳仙人也并非不晓得平日里邝露的上值时辰,今日果真是要晚了,无奈之下只好解除禁制,可她刚一迈出去步子,却又被父亲给拽了回来,“你可得记得!记得!”

邝露已经按耐不住焦急,心中催动移动咒语,身形化了去,只留敷衍得不能再敷衍的声音在庭院里飘荡,“记得!记得!”

 

到达璇玑宫的时候,距离上值还有些时候,邝露在宫阶前整理了仪装后,才端出一副正经模样,慢慢踱了上去。这璇玑宫,从前是夜神大殿的寝殿,如今又是天帝的寝宫,陈设修缮早不知添置了多少回,可来往数千年,还是随着主人的风骨,稍稍一眼望过去,便如微蓝的珠子掉进了水里,沉沉地落下去,柔和清冷,仿似月华。

捧着天帝御品的小仙娥们守在门口,小心翼翼,恭恭敬敬,为首的仙子一瞥见邝露走过来,便笑得高兴,命身后人待守后,疾步到她身边,深深地松了口气,“姐姐终于来了!姐姐不在,我们总是吊着,害怕!”

“松华,我都教了你千年了,怎么还这样胆战心惊的?”邝露蜷起手指,不轻亦不重地点在名叫松华的仙子额头,“万一以后……”话说的倒是她自己先一愣,未来之事如朝霞夕露,别说以后,就是现下也瞬息万变,既是如此,与其担心以后,不如好好调教松华。

“我们哪比得上姐姐?姐姐是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的,有姐姐在,我们便是犯了错,也不怕!”松华是邝露一手提拔起来的,对邝露向来依赖,说话也总是甜甜的。

邝露苦笑,按着松华嘴里描述的,她便是陛下爱重之人,可实际上,只有她自己才知道,这轻飘飘的“说上话”,是用在那人身边三千四百二十六年六月九日时光,才换回的。

不欲再回想过去,邝露朝天际看去,按着时分,陛下应已醒转,于是便领着一众仙娥入了内室,待放下物件后,才命她们退下。

陛下也约莫刚起身,身上只着了苍月云雾色里衬,他坐在镜前,背对着邝露,黑色的长发垂在他肩头,显得人瘦削又单薄。天帝的朝服原本是金贵繁复的,可当年登基时,他不喜那般奢华,便改成了白底银龙帝袍,可到底是天界至尊,再怎么简化,那帝袍还是一件套着一件。

为他更衣,邝露做这事已经千万次,可每一次还是止不住的悸动和神往。可能和他的距离太近,邝露隐约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,她的指腹透过那些布料绣纹贪婪地感受着这个人,直接的肌肤相触,罕见又难忘,邝露只得小心再小心,忍耐着自己的窃喜和期待。

直到牵理平整好外袍胸口上的衣襟,邝露这才抬起头瞧这位天界陛下。千年岁月,润玉的模样和从前并无多大变化,丰神俊朗,温润如玉,只是他依旧极少笑,一双像极了深井的眸子盯着别人时总叫人看不清猜不透。

这样好看又天纵才情的人,鲜少有女子不动心的,邝露也不例外,只是她在他身边太久,再依恋爱慕的目光都被时光打磨得习惯和熟悉,而她也终于在拒绝成伤后学会压制和收敛。

润玉也正低头望着她,神情依旧是冷的静的,邝露瞧见他肩头上些微散乱的头发,大概是昨夜就寝时未加注意,便绽出小小的笑容,“陛下昨日睡得可好?”

“嗯。”他只应了这一声,却不是不高兴的模样。

邝露听了,便更加开心,她拿着梳子到润玉身后,替他梳理头发,一下又一下,这是一日中难得的能和他独处的时光,她总是特别珍惜和郑重。润玉晨起不爱说话,邝露也跟着沉默,只抬头透过镜子看他时,却发现镜中的他也在看自己,这种隐秘的小小的甜蜜,支撑着邝露走过这求而不得的数千年,如今她在摘取这种甜蜜后,也只是对他浅浅一笑,复而又低下头去。

“有话要说?”

他比自己更了解自己,邝露在听到问话时,如是想。她低垂着头,伸手去抚他的腰带,那里总是不太规整,叫她烦心,“陛下,今日晚间可否准我告假?”

小小的指尖抠在腰带处,指腹贴着他带着凉意的衣衫,邝露只觉得像是牵到了他的手一般,她静静地等着,半晌却没有回应。不过,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反应,毕竟侍奉润玉至今,告假这种事今日才是破天荒头一遭,“若是不行,那……”

“何事告假?”润玉又问。

“今晚我爹请了请了月下仙人来听戏,嘱我一定要回去。”她声音轻轻的,邝露再次抬起眸子看他,既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,“虽已推了多次,但终归跑不掉。”

润玉沉默地看着镜中的女子,原本尚好的心情却渐渐消失,最终锁起了眉头,“是哪位,”他顿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用词,“惦记起了你?”

“没有。”邝露瞬间红了脸,她急急地辩解,“只是去见面。见了面也算给我爹交代了。”

她的目光沉静着激烈,其中的情愫不言而喻,润玉望着她的模样,比起初见时,更加温柔和崇拜,连眸子里都镶着自己的模样,没想到转眼已经这样多年,他竟耽误了她这样多年。

“去吧。”润玉收回目光,不再看她。

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,父亲嘱咐的事情已经办好,邝露却无法再有任何的希望和企盼,心中的思绪翻飞得厉害,嘴唇动了动却想被人掐住了咽喉,一个字也无法说出来。

他这样地豁达和谅解,反倒叫邝露难受,她立在那里,缠绕在他腰带上失了力气,最后无奈地垂落下来,“陛下……”

 “若是不喜欢,不要勉强。”

润玉已经往外走出了几步,令他难堪的情绪开始发作,他几乎急不可耐地想离开这个地方,于是连话音都陡然暴戾了起来。

 “若是看着好,便回来和我说,我给你做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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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知道,写了一下午却没保存,是什么感觉吗?

你不知道没关系,我知道……

我尤其感谢自己是在CQZ结束后才爱上燕洵,否则我会像现在爱润玉一样难受糟心。现在的弹幕太不友好了,看得人心口堵得慌。

还是期待着,邝露能给润玉一些安慰,一些温暖。

我发誓,今晚润玉邝露,明晚燕洵元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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